摘要:生源的暴跌,推倒了EMBA改革的第一块骨牌,继而就是院校利润决定的导师背景与课程设置。
时代周报记者 董萍 发自北京 广州
EMBA(高级管理人员工商管理硕士)教育招生寒潮不期而至。
7月31日,中央《关于严格规范领导干部参加社会化培训有关事项的通知》(中组发〔2014〕18号),不但严禁领导干部参与EMBA这类高收费项目,而且还要求已经参加的要立即退出。
几乎所有的EMBA商学院或多或少都受到冲击,部分以官员和国企高管为招生对象的院校,今年秋季班招生甚至缩减60%-80%。
生源的暴跌,推倒了EMBA改革的第一块骨牌,继而就是院校利润决定的导师背景与课程设置。这一闭环的坍塌,也宣告了EMBA以往商业模式的终结。
EMBA在自我革命在反腐的大潮中,不约而同地回归到教育本源。
招生滑铁卢
2013年春节,一声巨响成为陈半晨就读MBA旅程中的一记闷棍。
从某国企离职以后,暂居深圳的陈半晨一边需要支付每年近十万的学费以及往返北京、深圳的机票。在新的工作向他抛来橄榄枝以前,他必须每天装做自己工作忙碌。早出晚归,是为了给家人提供信心。
直到2013年春节前,一颗庆贺新春的烟花礼炮在他家炸开以后,烧光了他家所有的财产,他不得不把所有精神支柱都转到了这门课程上。
但这一切都让他觉得值得。今年9月7日,陈半晨将今年的北大光华管理学员开学典礼图片发到了自己的朋友圈,演员吴秀波成了他的师弟。对于7月份刚刚毕业的他来说,名人的入学,成了自己无形的社交资本。这让他庆幸自己在禁读令前就完成了学业。
如今,意气风发的陈半晨供职于北方一家知名药业。一共25.8万的学费,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半年的工资。然而一旦谈及禁读令的影响,他却不知从何说起。
这种姿态,几乎跟各大MBA和EMBA院校的院长一样。
“可以肯定的是,禁读令对所有的院校或多或少都有影响。这主要看每个学校的招生结构。以官员和国企高管为主的,影响招生下降要达到60%到80%。”人民大学商业院副院长宋华向时代周报记者介绍。
但在11月22、23日举行的第十四届MBA发展论坛(暨北大光华MBA二十年庆典)上,120多所MBA院校的负责人似乎达成了一种默契,不去谈论此次禁读令的影响。只是在私下里,偶尔谈论一下。尽管这次论坛的主题是“面向中国MBA发展新十年”。
但据时代周报记者了解,中国石油大学(北京)的MBA项目被禁令“误伤”。以往,招生主要面向石油系统的国企高管,尽管目前并未开班EMBA,但是很多学员为了避嫌而暂时放弃攻读MBA,今年招生大幅下滑。
兰州大学商学院的EMBA项目,每年正常招100名学员,因为区域经济的特点,学员以国企及事业单位为主。受禁读令影响,今年招生甚至会减少一半。当时代周报记者致电兰州大学商学院副院长何欣,谈到EMBA的招生情况时,他没有肯定,但也没有否定。
同样欲言又止的还包括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相关负责人。
但英国《金融时报》11月28日的报道,北大光华800名EMBA学生中,10%至20%的人已经退学或将不得不退学。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超过30%的EMBA学生受到影响。 而在禁读令发布以前,《北京青年报》称,2013年清华EMBA秋季班学生官员和企事业单位高管比例,或达到惊人的44%。
推倒的骨牌
实际上,目前经教育部学位办批准开办EMBA教育的院校有60余所。各院校因区域不同、办学体制不同,生源结构存在巨大差异。
以往比较注重招收官员和国企人士的商学院,受到的冲击可想而知。据此前《福布斯》杂志的数据,长江商学院的官员比例为11%。
“在长江商学院,以往就有对于不同背景的学生有不同的收费标准,对官员、外企、民企各有不同的折扣和优惠。”一位长江商学院负责人向记者透露。
地处国际化程度比较高的长三角地区,复旦大学 EMBA生源中,外资企业高管比例最高。据教育部网站上的资料显示,复旦大学EMBA学生85%来自外资企业,15%来自国营企业和私营企业。
民营经济发达的珠三角,民企老板是商学院最主要生源,但官员和国企高管也为数不少。此前中大管理学院官网公布的数据,学员有25%是政府部门决策层,其余75%为公司决策层。
“2009年前后,广东省委组织部和国资委也曾组织了好几批国有企业领导参加EMBA班学习,很多生源是政府做了计划,给了钱。”前广东外语外贸大学中心主任孙建军告诉时代周报记者。
实际上,禁读令更像是一种多米诺骨牌式的连锁反应。“很多国企高管都读过几个EMBA,北大读一个再清华读一个,或者中大读一个长江再读一个,但目前这部分学员没有了。而一旦政府领导和国有企业高管不来读,那么EMBA对于民营企业吸引力也会大大降低。”孙建军说。
“即使有能力自掏腰包学习一些社会化的课程,因为事涉贪腐,官员们也会暂时放弃。可以肯定的是,各级组织部门、国资部门,组织的学习也会大幅减少。以往EMBA商学院对于媒体、电信、石油等行业有一些置换的课程,实际上也是国企高管利用公共资源读EMBA,目前这部分也会受到影响。”一位不愿具名的业内人士向时代周报记者分析。
前所未有的禁读令,正在考验EMBA商学院院长们应对市场变化的智慧。
EMBA面临的挑战还不止于禁读令,“上海某些EMBA以招收世界500强CEO为主的项目,招生反而在缩减,原因在于外资在华的CEO,慢慢地可能会换成中国面孔,这是一个潜在的趋势,但是已经反映在招生数据上。”上海某MBA教育中心主管王鑫告诉时代周报记者。
在他看来,交大、同济、海事大学等上海地区的EMBA院校受到禁读令影响不大。相反,EMBA的市场受到一些其他项目的分化,如EDP(高级经理人发展课程)培训、以私人董事会的形式的创业者的圈子等。
“现在CEO的阶层和创业人的群体, 面向这些人的教育形式开始多元化。EMBA的影响力开始慢慢下降。而EMBA的招生人群,也逐渐发生变化,企业本身产值并不高的创业者和企业在发展阶段的私营老板为主。” 王鑫表示。
一部分原因是国家政策将官员和国企高管、以及以政商关系为目标的生源排除在外,因此禁读令反而在督促EMBA院校理顺培养目的和培养对象。
MBA中文网负责人张诗华在接受时代周报记者采访时表示,线上学习也是EMBA教育所要面临的挑战之一,尽管目前这种挑战还不那么迫切。他认为,在线教育在碎片化、移动化、扁平化、社交化、工具化五个方面可以提升EMBA的课程体验。
价值挑战
EMBA需要面对的还有社会价值方面的质疑。“中国MBA发展历史不长,MBA教育的社会价值也存在各种各样的质疑或者是偏见。”在MBA发展论坛上,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院长蔡洪斌感慨道。
蔡洪斌在主题演讲中,提到了两个值得玩味的细节:一个是马云在最近互联网大会上,再次评论MBA教育,认为MBA教育无用。而另一个细节是,在北京大学的迎新活动中,北大学生给光华管理学院的标签是“打土豪”。
实际上,作为MBA教育中更为市场化的部分,EMBA教育的价值也遭受着更多的质疑。
早在2002年,国务院学位办就曾发文,“要坚决避免EMBA以盈利为目的办学倾向,要树立EMBA教育的良好形象,维护EMBA教育的社会声誉。”问题的另一面是,社会质疑动辄数十万的EMBA教学价值到底何在?
“EMBA的价值,可以从课程设置中管窥一二。通常EMBA的核心课程有战略、品牌、市场营销、组织、人力资源、金融等。EMBA本身应该是一个高级管理人员具备的先进的理念和工具,包括数理统计方面的工具等。”前述主任孙建军向时代周报记者表示。
“近几年EMBA被过度商业化,被当作为一种产业来看。部分教育机构也认为是最大的收益来源,客观上也是高学费,恶性竞争,以至于很多院校,不管条件师资条件够不够,都开班了EMBA教育。结果是EMBA成为富人俱乐部、喝酒俱乐部、关系俱乐部。”人民大学商学院副院长宋华对于EMBA成为名利场表示忧心。
“如果学员来就是为了勾兑政商关系,严格意思上,他就不是我们愿意招收的学员。EMBA教育必须回归本源,教育应以投资知识、传播理念、培养人才为目的。”宋华向时代周报记者表示。
尽管饱受外界诟病,但是商学院所构建起来的政商关系平台,恰恰是很多学员极为看重的EMBA教育价值之一。很多学员花几十万入学,就是为了建立未来发展的关系网。一个可以佐证的事实是,EMBA班的通讯录翔实准确,除全国同学会外还在各地建有分会,同学之间交往密切,一张遍布全国的关系网也由此织就。
从深圳移居北京的陈半晨,目前的上司就是读书时所认识的学长。
“对于EMBA所搭建的政商关系平台,我认为并没有问题。人脉的资源非常关键。关键是怎么用这个资源,用这个资源去做什么。不能否定,有些人通过EMBA来构建贿赂的渠道,这是极少数的。”陈半晨说:“根本问题不在EMBA所搭建的平台,而在于我们缺乏完备的法律和监管制度。”
“禁读令之下,整个社会对于EMBA的价值的误读进一步加深。这比眼下的招生困难,影响更为深远。”西部某市商学院的院长向时代周报记者说。
应急调整
对于官员和国有企业高管而言,读EMBA到底有没有价值?
“在强势政府的背景下,政府官员需要办开发区,需要招生引资,需要管理国企和事业单位,官员学习EMBA对于提高管理水平也并无坏处。”一位官员EMBA学员对时代周报记者表示。
“国有企业高管禁读EMBA,可偏偏国企的问题是最多的。国企是不是企业?国企是机关还是事业单位?我们对国企的管理能不能像公务员一样地管理?”宋华对时代周报记者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尽管已经读过两个EMBA课程,但面临工作中的实际问题,岳群(化名)坦言仍然有学习的需要。
20世纪60年代出生的岳群,是某国有企业高管,经历了中国经济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型。也赶上90年代末到2010年中国EMBA教育快速发展的事情。
“我们这代人,从计划经济过来,对新的管理知识十分渴求。当时整个国家的EMBA比较热,从中央党校、地方院校、包括部队院校都在办。”岳群对时代周报记者表示。
1996-1997年,他先读了中山大学最早开班的EMBA课程。2010年又攻读了清华大学。在他看来,早期EMBA学习的主要是工具性的内容,比如组织结构、生产流程、考评体系,所学知识直接用于企业的流程再造。而目前EMBA教育开始探讨一些更新更现实的案例。
岳群表示,他所关注和思考的话题,是在全球经济一体化背景下,国有企业该怎么做怎么管?国外也有国有企业,像新加坡、马来西亚是怎么做的?
“我前年在清华听的EMBA,感觉老师和内容还是以前的东西。EMBA教学的内容和形式都需要改变,要解决一些我们现在遇到的一些新的问题。”岳群说。
“EMBA要越来越有针对性,而不是那种有普遍性的教育。比如开设EMBA的国企改革班。内容上,包括班级的设计都要有针对性。过去那种普遍的管理知识,大家基本都懂了。EMBA课程设计不能再千篇一律,而是要更加注重个案更加专业化和精细化。”岳群说。
岳群的问题正是当下绝大多数EMBA院校所面临的改革压力。而很多院校已经感受到了这股来自学员的需求和市场的压力。
实际上,EMBA项目一直是院校收费最高的项目,也是最大的收入来源。
改革开放初期,很多人早年没有条件读书,只是拿到大专文凭,但有多年的工作经验,有一定职务。到一定年龄希望在学历上提升,但读正规的本科或者硕士都不容易。EMBA主要面向这部分民企老板及国企高管。读EMBA不需要参加国家统一考试,通过学院自行组织面试即可。
这一优势,成成为各大商学院最棘手的问题。目前国内商学院EMBA学位的费用是18万-60万不等,一般每年的招生名额在50人-150人不等。据此估算,一所EMBA院校的损失可能达到500万甚至上千万。
“学院收入锐减,已经在读的官员大批退学,那么按照以往招生规模配置的本学院教师队伍怎么办?重金聘请的校外教授,这个费用还要不要投入?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必须想一些法律允许的举措,来调整市场方向,来把教育搞好。”香港浸会大学MBA(中国)校友会名誉主席罗罡对时代周报记者表示。
“尽管目前还没有出现降价打折。但是遭遇如此寒冬,不排除有EMBA项目会采取降价,与MBA竞争生源。”上述主席向时代周报记者透露。
而西部某市商学院的应急做法是“化整为零”,把EMBA几十门核心课程拆分成几个短期课程,学费降至数万元。对于政府培训经费依然可以使用。尽管官员和企业高管拿不到EMBA学位,但是仍然可以获得商学院核心的培训课程。
“EMBA商学院教育本来就是面向市场的。除了做好教育质量,也要根据市场的变化调整课程。市场在变化,生源也在变化,那么根据市场的需要退出简化的核心课程,这也是适应市场需求的一部分。”一位业内人士评价。
“中国走到今天,遇到三个主要问题,一是产业的转型升级、二是环境和资源的可持续发展,三是国际化的挑战。我们的教学体系、模式、方法、内容的改革,目的在于如何更好体现今天中国经济发展中的这三个主题。”宋华院长表示。
而当下人民大学商学院移动课堂内容的重头戏,就是把学生拉到产业转型升级的现场,启发学员思考和碰撞。
兰州大学商学院副院长何欣向时代周报记者表示,实践类课程,一个主题就是资源型城市与资源型企业的发展,这是西部企业和城市面临的最大的问题,资源在枯竭,企业面临未来发展的可持续的问题。企业的转型会带来整个区域的产业升级,企业如何找到产业方向。
刚刚从EMBA商学院毕业的李铭,接到一位老领导的电话,让他再去读另一所高校的EMBA。理由是,今年反腐败,生源不好,有院长托这位老领导招几个学生,给人家个面子。这让李铭哭笑不得。
(来源:时代周刊 应被访者要求,部分人名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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